年轻时，有一次去表哥家。表哥指着砧板上的两条刀鱼说，这“杀猪刀”刚从船上拿来的，透骨新鲜。时值清明时节，正是吃刀鱼的好时光。可是，刀鱼咋又叫“杀猪刀”呢？表哥说，你看这鱼侧扁的，与杀猪刀的形状差不多一模一样呢。

确实像一把杀猪刀。胸鳍、臀鳍和尾鳍连在一起，银白色，呈微弯的弧形，尾鳍短小而尖，活脱脱如一把刀——杀猪刀。

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将刀鱼叫做杀猪刀的。后来，有一次与一个渔民老大吃饭，他也指着端上来的一盆刀鱼说，这杀猪刀蛮新鲜，多吃点。想来，把刀鱼叫做杀猪刀的不乏其人。

就让我想到小时候，在老家村里杀猪的情景。

村里无专门的屠夫，却有位会杀猪的，我唤他堂哥。村里以晒盐为主，养猪的少有，偶尔所养的，常常是儿子要娶亲的人家。待到要办结婚酒的前两天，所养的猪就得杀掉。那户人家便请来堂哥，几个男人也一起帮忙。杀猪时，堂哥解开灰黄的布兜，取出闪着亮光的杀猪刀和一块薄如火柴盒的磨刀石，把锋利的杀猪刀磨上几下，似乎磨过后更锋利，或者更顺手。待四个男人前后各两的将猪按倒在两条矮凳拼成的台板上，只见堂哥左手摸一下猪头颈，然后，右手用力一刀刺进去，又使力一旋，片刻拔出刀来。一股猩红的鲜血瞬间喷射而出。淹了气的死猪就被浸泡在一只冒着热气的大木桶里。堂哥又拿出把薄薄的刀片，褪去猪毛。一只白白胖胖的猪被捞出来，放在矮凳上，四脚朝天。堂哥又用杀猪刀沿着猪头颈切下去，却未割下猪头，留了一层皮肉，——看上去依旧似全猪的模样，那是因为晚上“相喜”时要供奉菩萨的。随后，破开肚子，取出内脏，用清水清洗一下光裸裸的肚子。做完这一切，堂哥就擦洗杀猪刀，装进布兜里。杀猪只是堂哥偶尔为之，也不收人家工钱，只拿一副大肠、两只腰子。我就很佩服他的胆大勇为，也十分欣赏他的那把闪光的杀猪刀。

对村里人来言，可谓没有杀猪屠，也不会吃带毛猪。

——有一把杀刀猪就行。

像杀猪刀的刀鱼，味道却鲜美得不得了。

渔谚说，“春潮迷雾出刀鱼。”刀鱼是春季最早的时鲜鱼之一。那时的刀鱼，泛着银光，透着微黄，一派娇嫩的模样。清炖，酱渍，都肉质细嫩，肥而不腻，兼有微香。清朝李渔说，食鲥鲟易腻，但刀鱼“则愈甘，至果腹而不释手”。

刀鱼味美，吃着时可得注意肉中细软的小刺。岛上流传鱼刺越多、味道越鲜的说法。这刀鱼的刺十分细密，味道自是十分鲜美。吃刀鱼时，就得抿和吮。将刀鱼肉箸进嘴里，专注地、不声不响地慢慢的抿，细细的吮，一副温存的状态。嘴抿唇吮之间，把那细刺吐出来，再回味鱼肉的鲜香，才觉出刀鱼的美味。

我喜食刀鱼，也不怕刺。

老婆知道我喜吃，若菜场里有刀鱼，总会买上两条。有时去饭店吃饭，朋友问我点什么菜，我会脱口而出：来盆刀鱼吧。一位结识二十多年的定海老朋友是个有心人，很重情义，第一次吃饭点过刀鱼后，便铭记于心。待接下来的相见聚餐，他就不忘给我点刀鱼。刀鱼里蕴藏着朋友之情啊。

海是刀鱼的老家，是它赖以生存的温床。知道长江刀鱼是后来的事。

当每年的二三月份，海里的刀鱼游向长江生殖产卵后，就承载着普通人们对“浮华”的幻想。那些贪心的渔民、不法的商贩、黑心的餐馆老板，像是约定过的，一齐哄抬价格，将长江刀鱼炒到几千元甚至上万元一斤。所谓的长江刀鱼，它何时想到过自己有那么高的身价？不过是一种普通的海鱼罢了。

对长江刀鱼来言，清明是它的宿命。有这样的说法：“清明前鱼骨软如绵，清明后鱼骨硬如铁。”长江刀鱼在清明时节交配后，骨头开始变硬，也就花容失色，价格一落千丈，寻常百姓才得以买回几条。长江刀鱼，多少蕴含了人间起落沉浮的意味。

这清明前的长江刀鱼，当真犹如杀猪刀，被那些贪得无厌的人高高举起，竟然连产卵放子都未来得及，就被一刀捅死，卖得高价。

这样的杀猪刀，厉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