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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李向东】悟空不在的西游之1.(二)

《悟空不在的西游》

1.

“你走吧。我不想再看到你了。”

猴子接了贬书,不气也不悲,目光柔和起来,道:“师父,我跟你也是一场,又蒙菩萨指教,今日半途而废,不曾成得功果,你请坐,受我一拜,我也去得放心。”

我转过身,不看他一眼。

猴子拔了毫毛,一口仙气吹下,变了三个猴子,连本身四个。

四只猴子左右围住我下拜,我躲不开,只得受了一拜。

沙僧在一旁,叹了口气。

我翻着眼睛,什么也不说,只是往天上看。

猴子就这样,走了。

去到他那山清水秀的花果山,去和他那满山猴子猴孙共享天伦。

沙僧劝我:“师父,你这又是何必?”

我望着猴子在天边渐渐消失不见的身影,也不作答,只是颂了一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。”

八戒拽过沙僧,凑在耳边低语:“你是不知道,师父啊,被那白骨精迷了心智。区区一个猴子,哪能跟白骨精比?”

我伸禅杖,往八戒头上一砸: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休得胡说。”

八戒摸着脑袋,也不恼,嬉皮笑脸道:“我可没胡说。”

少了只猴子,西行还是得继续。

所幸八戒战斗力倒也不俗,能把一路上那些小妖小怪收拾得服服帖帖。

有一次,大战之后的八戒杵着九齿钉耙,哼哧哼哧道:“师父,你要是也跟我们一样舍不得猴哥,只要你点个头,我就可以放下这猪脸,去求他回来。”

我缓慢而又冷漠地摇头。

八戒不再说话了。

而不喜言语的沙僧,却忽地又叹了口气。

没了猴子,的确难办。

搁以前,耍猴可是我们主要的娱乐活动。

猴子戴着紧箍,装疯卖傻扮蠢,总能逗得我们几人哈哈大笑。

而现在,打打怪、赶赶路,快倒是挺快,就是有些无聊得紧。

可我,毕竟是师父。

一言既出驷马难追,又怎能轻易收回自己的话呢。

我当然不能让猴子回来。

哪怕。

我真的很想念那只猴子。

2.

自从猴子走后,八戒就总是念叨,“师父你只要点个头,我保准把猴哥给求回来”。

可我总是摇头。

“不。他不会回来的。”

然后,沙僧就会叹口气。

沙僧这个人,没什么存在感。

除了牵马,就成天捧着一块破玻璃唉声叹气。

我不懂,一块破玻璃而已,有什么好叹气的。

有一日,我们遇到了一个熊孩子。

那熊孩子把自己绑在树上,像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。

我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看也不看他一眼。

那熊孩子恼羞成怒,便显露出真身来,赤着脚,使一杆丈八火尖枪。

他一手叉腰,一手持枪,摇头晃脑大笑道:“我乃圣婴大王,今天就要吃了你!”

换往日,哪里容得他这般嚣张?

话未说完,必然就被猴子先暴打一顿。

仿佛知我所想,八戒挺身而出,挡在我身前:“有我天……有我猪八戒在,你休想伤我师父一根毫毛!”

圣婴大王一个响指叫来了密密麻麻的喽啰,笑得越发大声:“秃子,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?”

我摇头。

合眼道:“阿弥陀佛。”

八戒使九齿钉耙,与圣婴大王斗得不分上下。

而沙僧,却是不敌众多喽啰,败下阵来。

他被小妖踩着脑袋,半边脸紧紧贴着地,用一只通红的眼睛望向我:“师父,都怪我我太无能……”

我摇头道:“为师不怪你。”

喽啰抓着我就往洞里拖,八戒因此分了心,三招两式也败下阵来。

圣婴大王用火尖枪抵着八戒喉咙,笑得肩膀抖起来:“服不服?”

八戒啐了一口,狠狠吐在圣婴大王脸上:“去你妈的,老子要是以命相搏,你早死八百遍了!”

圣婴大王怒极反笑,玉手一挥:“带走!”

泡着热水澡,我安然闭上眼。

八戒小声嘀咕:“师父心真宽,就这样还能睡着哦。”

我只是摇头,什么也不说。

八戒又说:“师父,你怕不是忘了吧?猴哥被你赶走了,再也不会回来救咱了!”

我本来合十的双手,突然颤了下。

八戒又说:“要是猴哥还在,咱至于吃这苦么……哎哟哎哟,烫死我了。”

我缓缓睁开眼。

热汽萦绕中,沙僧又叹了口气。

圣婴大王终究还是没能吃掉我们。

无人注意到的白龙马,一路马不停蹄,赶往南海请到了观世音。

观世音用一莲花座与一金箍,降服了圣婴大王。

八戒扶着钉耙,哼哧哼哧道:“小崽子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?”

圣婴大王双手合十,两眼澄澈,轻声道:“阿弥陀佛。”

八戒回过头,冲我说:“师父,瞧见没,人家的大眼珠子,那才是成佛该有的干净。”

我摇摇头,什么也没说。

3.

八戒的意思我怎么会不懂。

他说我动了凡心。

这不是一个即将成佛的人该有的东西。

我自然明白这一点。

可自从猴子三棒子打死白骨精后,我就越发觉得,我再也难以变回到那个无欲无求的和尚了。

时间久了,我自己也有些恍惚:

这一切,到底是猴子的错,还是我的错?

其实,我已隐隐约约猜到了答案。

可我不敢说出来。

我毕竟是师父。

西凉有座城,唤作女儿国。

全国上下,皆是女儿身。

我们一行人行经至此,市井上本人语喧哗。

老少妇女忽齐齐停下手里的活,望向我们,笑得合不拢腿:“人种来了,人种来了!”

一向贪恋美色的八戒竟慌了起来,连连摆手:“俺是头猪,俺是头猪!”

沙僧面无表情,不作表态。

于是八戒回过头,望向我。

我双手合十,空张着嘴,却忘了颂佛号。

无他。

眼神所向,有一女子眉如翠羽,肌似羊脂。

所谓沉鱼落雁之美,想来也不过如此。

女儿国国王领我进殿,八戒在身后一直叨叨没完:“完了完了,师父这下是彻底动情了。”

而沙僧不言不语,只是轻声叹气。

女儿国国王一口一个“御弟哥哥”的唤我,一颦一笑都能让我心神不宁。

哪怕就是什么都不做,也让我浮想联翩。

她说:“御弟哥哥,你若是喜欢我,留下便是。”

我摇头:“我还得去西天,取真经。”

她巧笑嫣然:“真经取来又有什么用?还不如娶我呢。”

我咽了咽口水,不敢直视她的含波双目,侧着脑袋道:“所有人都要我去取经,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人能完成此事。所以我必须去做。”

她伸手,环搭在我的脖子上:“那我等你取了真经,再回来娶我。”

见我不答,她又追问:“可好?”

我不敢说话,既不摇头,也不点头。

离了女儿国的那个黄昏。

八戒嬉笑道:“师父,你脸红什么,是不是那国王对你说了什么沙僧娶和尚小西天,让你动了心?”

国王?

想必她此时正在城墙上眺望着我的身影吧。

我克制住回头望一眼的冲动,道:“休得胡说。脸若是红,那,那也是这夕阳映得!”

八戒扛着钉耙,怪笑道:“连圣僧也了动凡心,看来咱这经是取不成咯。”

我知道,八戒说的是对的。

可我还是不得不去取经。

如果不去取经,那我这半生的所有努力,岂不都成了笑话?

我毕竟是师父。

我只能领着徒弟们去取经。

4.

我也不是没想过猴子有一天会回来。

在我的想象里,他若是回来,必然是头戴紫金冠,身披锁子黄金甲,提着那根威风凛凛的金箍棒沙僧娶和尚小西天,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归来。

他会强硬对我地说:“师父,我回来了。”

我问他:“你回来作甚?”

桀骜不驯的他便褪去锋芒,跪倒在我的身前,一字一句道:“师父,徒儿想你了。”

八戒与沙僧也都劝道:“师父,你就原谅大师兄一次吧。”

我再半推半就地摸摸猴子的头,对他说:“你起来吧。”

猴子必然会兴奋地翻起筋斗来。

让我没想到的是,我猜中了开头,却没猜中结局。

猴子回来是回来了没错。

他头戴紫金冠,身穿锁子黄金甲,手握金箍棒,也没错。

他以势不可挡的姿态走到我的身前,也没错。

可他见我第一句话,竟然是:“你让我好找啊,秃驴!”

他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。

说完,棒子就直挺挺地往我的眉心捅来。

“猴哥你疯了?!”

八戒来不及使钉耙,便用肉身挡在我身前,替我抗下这一棒子。

他倒吸一口凉气,然后森森血丝溢出嘴角。

他用手背抹去血丝,直直望向猴子,道:“猴哥,你不知道,你走之后,师父一直很想你……你别生气了,就是生气也别拿师父撒气啊!真不行,你可以拿……可以拿沙师弟撒气嘛!”

沙僧也说:“是啊,大师兄,你要是还气不过,可以拿白龙马撒气嘛!”

白龙马嘶鸣几声表示抗议。

猴子扭了扭脖子,咔咔作响。

我冷眼望着眼前这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猴子。

“他不是孙悟空。”

八戒不信,我便念了一段紧箍咒。

眼前的猴子虽然头戴着紧箍,却毫无反应。

“你你你,你到底是什么东西!”八戒倒退两步,撞在了我的身上,“我警告你啊,假冒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啊,要是被我猴哥……”

八戒话还没有说完,就被一钉耙打倒在地。

他抱着腿在地上直打滚,骂骂咧咧:“谁他妈偷袭老子!”

我这才注意到,假猴子身后,竟也站着一个我。

再定睛一看,岂止是站着一个我?

假猴子身后,赫然有着一个完整的取经团队。

假猴子狞笑道:“孙悟空要是在这,我也许还会有所忌惮……可既然他不在了,那你们就乖乖去死吧,让我来替你们取经、替你们成佛!”

直到今天,我才知道,原来八戒和沙僧那么能打。

八戒一人就和假猴子斗得不分上下,而沙僧也和假沙僧打得难舍难分。

没有对手的假八戒,一步步朝我走来。

他的脸上挂着笑,却不是八戒那憨厚的笑。

是一种叫人心底发毛的怪异笑容。

他单手抓住我的脖子,我被他提到半空,双脚只能无力地踢蹬。

我渐渐涨红了脸,发不出半个音节:“猴,猴,猴……”

假八戒的手上突然加力,我的眼前便立马一黑。

我陷入了昏迷。

昏迷前,我好像还听到了这么一句话:“操你妈你还真别不信,老子要是以命相搏,你们加一块也打不过老子!”

好像……是八戒的声音。

5.

等我从昏迷中醒来,天已经黑了。

沙僧面无表情地坐在土堆旁,一张一张地烧纸照明取暖。

我咳嗽了好几声,仿佛要把肺咳出来。

我问沙僧:“假猴子他们呢?”

沙僧面无表情,手上仍旧烧着纸:“死了。”

“死了就好,死了就好。”我点点头,又问,“那八戒呢?他化缘去了么?”

沙僧烧纸的手突然哆嗦了一下。

他停下动作,望向我。

两只眼睛被火光映得通红。

他说:“二师兄,也死了。”

我轻轻抚着土堆,说不出半句话来。

一路上都不说话的沙僧,今晚的话却格外的多。

他说:“都怪我太没用,要是我也用魂飞魄散作为代价,一定也能打死那帮狗日的。”

他说:“二师兄就这么走了,怎么也不见救济天下的佛出来主持公道?”

他说:“师父你动了凡心,取不到真经的……就算取到又如何?成佛也救不了二师兄。”

没了他的添纸,火堆渐渐熄灭了。

我这才注意到,原来他眼中的通红,并不是火光映得。

而是满眼血丝。

沙僧又咬着牙说:“要是大师兄还在,一定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。”

我想要合十双手,却发现双手颤抖不止,根本合不拢。

我想要念诵经文超度八戒,却想起他已经魂飞魄散。

我想要颂一声佛号,却发现,那一声“阿弥陀佛”,此刻竟是如此沉重。

沉重到让我张不开口。

沙僧把火把丢在八戒破损的身子上。

冲天的火焰映亮了黑夜,连明月也黯然无光。

沙僧望着那月亮,说:“嫦娥在哭。”

我没有看月亮。

只是盯着火焰中,八戒的身体。

八戒。

是为师错了。

我现在点头,你还愿意放下猪脸,去求猴子,和他一起回来吗?

八戒不回答我。

他只是噼啪作响。

6.

我曾以为,见过把八戒焚成灰的火焰后,世上就再也没有火焰能烧到我。

可我这半生,犯了太多错。

就像遇到假猴子那次一样,我又错了。

熊熊火焰在沙漠中燃烧,热浪冲天甚至扭曲了天穹。

这里的火焰和焚灭八戒的火焰不一样。

这火焰,不焚心,只烧身。

猴子走后,不怎么打架的八戒开始热衷于打架斗殴。

而现在,在八戒化为一捧骨灰后,不喜言语的沙僧,话也渐渐多了起来。

我知道,八戒想要代替猴子,而沙僧想要代替八戒。

可猴子和八戒,一个走了,一个死了。

终究,是代替不了的。

沙僧满身干劲地说:“师父,这火焰山的火,乃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火,永远也不会熄灭。”

我说:“要不然算了吧。”

沙僧没有听清我的话,接着说:“只有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才能把这火熄灭,师父你等着,我去借芭蕉扇来。”

我说:“算了吧。”

沙僧还是没有听清我的话,兴致十足地说:“只要借来芭蕉扇,穿过火焰山,师父你离真经就不远了!”

我抬手,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。

我说:“算了。我不取经了。”

沙僧站在沙漠里,直愣愣地望着我。

我是一个和尚。

可和尚又怎么会动凡心,接连爱上白骨精和女儿国国王?

我是一个师父。

可师父又怎么会亲手赶走大徒弟,害死二徒弟?

一直以来,我都太自以为是。

一直以来,我都只想着自己的取经梦。

可区区几卷经书,哪里能和我的宝贝徒弟比?

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和尚,更不是一个好师父。

现在的我,只想要沙僧能陪在我的身边。

管他什么狗屁的真经,我都不想取了。

谁爱取谁取。

可沙僧还是不顾我的劝阻,毅然决然地去找铁扇公主了。

我看着他倔强的背影,就像是在看当初赶猴子走时的我自己一般。

7.

沙僧带着一身血窟窿回来了。

他面色苍白,却神采飞扬地向我挥舞着手里的那把扇子。

他边跑边说:“师父,你看,我取回来了芭蕉扇!”

我的世界里,寂静到没有一丝声音。

我听不到他说的话。

我只是紧紧盯着他的身后。

随着他一路走来,沙地上留下了一路的殷红血迹。

这个沙漠像是吃人血的妖怪,从沙僧身上滴下来的血,没多久就渗进了沙中。

我看得不寒而栗。

沙僧站在火海中央,用力扇动着巨大的芭蕉扇。

狂风卷起,火势减弱。

我吵他喊:“别扇了!”

他痴痴笑着,身上不停地往下滴血。

他连着几扇,将大火几乎熄灭干净,只剩下最后一处。

我站在沙丘下,昂头望着沙僧那倔强的背影。

他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了。

可他还是坚持着,高举芭蕉扇,对准了最后一处火焰。

那一刻,犹如慢动作,他一寸一寸地挪动芭蕉扇,同时一字一字地喊:“师父,你取经的道路,我已经替你扫平了!请你,昂首挺胸!”

他的话还没有说完。

火焰山的最后一处火焰已经熄灭。

他失掉了全身所有力气,弃掉扇子,整个人倒在地上,顺着沙丘直直地滚了下来。

滚到了我的眼前。

他张着嘴,仿佛要把这辈子没说要的话都给说完。

可他也只能张着嘴了。

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了。

“傻徒弟。”

我蹲了下来。

“我都说了,我不取经了。”

我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皮。

“你干嘛还要这么倔啊。”

我的双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。

奇怪。

这火焰山的火明明已经熄灭了,可我的眼睛为什么还是被熏得睁不开呢?

我用力地眨眨眼。

然后大颗大颗的泪珠,夺眶而出。

8.

猴子走了。

八戒走了。

沙僧也走了。

全都走了。

只剩下白龙马和我,仍在不知疲倦地往西走。

我说:“要不然,你也走吧。”

白龙马倔强地摇头。

我苦笑:“都怪我这个当师父的脾气太倔,把你们都给教坏了。”

白龙马嘶鸣两声。

我自言自语道:“那就继续往西天走吧。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,除了西天,我还能上哪呢?”

取经,从来就不是我的本愿。

后来不知怎的,我竟然也就在众人口口相传中,真的相信了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取经。

可走到这一步,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。

我只能继续往前走。

就像沙僧那没说完的话一样。

昂首,挺胸。

不回头。

9.

大雷音寺。

佛光普照,众僧吟诵。

我下了马,眯起眼望向那金碧辉煌的庙宇,对白龙马说:“你在这等我。我去取真经。”

白龙马懂事地点头。

我进了大雄宝殿,佛祖已然等我多时。

众佛众罗汉,皆微笑着看我。

未待佛祖发话,我便抢先问道:“佛祖,出家人慈悲为怀,可你能告诉我,何为慈悲?”

佛祖从座下捻了一叶莲花,微笑看着我,不说话。

“佛祖可是让我自行参透?”

佛祖微微颔首。

我环顾了一圈殿上众佛,他们的微笑直让我后背发凉。

我闭上眼。

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又缓缓地全部吐出。

我睁开眼,怒目而视。

“恕我直言,你他妈根本就不懂慈悲!”

“放肆!”

“休得胡言乱语!”

“你自己参透不了,还想怪罪于佛祖不成!”

一时之间,大殿之上,乱作一团。

佛祖微笑着说:“看来你还是没有发现。”

我问:“发现你们只知道传播教派,却根本不顾天下安危吗?抱歉,我早就发现了!”

佛祖微笑着说:“捉拿他。”

十八罗汉离开坐席,冲我包围了过来。

他们面目可憎,一副要把我杀了的模样,全然没有半点罗汉该有的样子。

手无缚鸡之力的我,只能闭上了双眼。

就这样结束吧。

我这一生,过得未免也太窝囊了。

罩不住徒弟,也罩不住自己。

血溅大雷音寺,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和尚的身份了吧。

我闭着眼睛,笑了起来。

突然。

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在我的耳边炸响开来。

我忍不住睁开双眼。

大雷音寺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了废墟,扬起了漫天灰尘。

诸神佛也已消失不见。

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,有些难以置信。

灰尘中,缓缓从天而降一个熟悉的影子。

那个影子,提着一根细长的棒子,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降在我的身前。

灰尘散尽。

我看清了来人的模样。

头戴紫金冠,身披锁子黄金甲,手里握着那根威风凛凛的金箍棒。

他对我地说:“师父,我回来了。”

就像梦里无数那样,我用颤抖的嗓子问他:“你回来作甚?”

桀骜不驯的他褪去一身锋芒,跪倒在我的身前,额头抵地,一字一句郑重道:“师父,徒儿想你了。”

那一刹那,数十年来的回忆翻涌上心头。

五指山,虎皮裙,紧箍,白骨精……

这一路上,经历了风风雨雨,猴子总算是回来了。

我再张开口时,已是泣不成声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
猴子伸出毛手,替我拭去泪痕。

他柔声说:“你可是师父,你不能在徒弟面前哭的。”

我傻子似的,连连点头。

他又说:“师弟们都死了对吧。”

我一个劲地点头,仿佛要把这一生没有点过的头,通通给点掉。

猴子缓缓起身。

他用毛毛的手,蹭了蹭我的脸。

他说:“走,陪我去地府。”

10.

“那妖猴又回来了!”

阴曹地府里炸了锅,这样的声音,此起彼伏。

“吵死了。”猴子手里的金箍棒突然暴涨,眨个眼的功夫就已经有如擎天之柱,“叫阎王小儿来。”

前一秒还沸沸扬扬的地府,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所有鬼神都盯着那根金箍棒,大气不敢出。

阎王微躬着身子,低声下气地跑来见猴子。

猴子问:“八戒的魂魄呢?”

阎王深埋着脑袋,极小声地说:“魂飞魄散,即是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
猴子站在我身前,轻声叹了口气。

他又问:“那沙僧呢?”

阎王仍小声答:“喝了孟婆汤,已经开始新的轮回了。”

猴子龇起牙,瞪着阎王:“这辈子,让他远离玻璃,能做到吗?”

阎王大气不敢出,小鸡啄米似的点头:“能能能,大圣您就放心吧。”

猴子扭了扭脖子。

他说:“可我,还有一笔账要和你算。”

阎王一愣:“大圣,何出此言?”

猴子单手撑起了那擎天巨柱:“我的猴子猴孙,早就被我从生死簿里一笔勾销,又怎么会惨遭枉死?”

阎王犹豫了半天,没敢说话。

猴子一言不发,一棒子落下,砸得殿堂粉碎,鬼魂灭亡,连大地都在震颤。

他又高举起金箍棒:“我问你话呢。”

阎王咬咬牙,全盘托出道:“二郎真君放火烧山,那都是玉皇大帝的安排,猎户把猴子剔皮剥骨油煎盐炸,那都是佛祖的要求!”

顿了顿,他又说:“这一切,和我们阴曹地府没有关系啊!请大圣爷明鉴!”

猴子点点头。

金箍棒缩为平常大小。

他回过头来,对我说:“师父,我知道你不想当和尚了,可在此之前,我还有件事想办。”

我看着他的猴脸。

猴子扯出一丝惨笑,说:“要不是顾及猴子猴孙,那件事,我五百多年前就想办了。”

他的瞳底在发光。

他说:“师父,随我去杀个痛快。”

11.

我原以为,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绝望的人。

可我发现,我又错了。

这只猴子,明显比我更加绝望。

南天门,破。

云霄宝殿,碎。

巨灵神、二郎神、托塔天王等若干神将,均倒地哀嚎不起。

天庭上下,里里外外,都被猴子给掀了个底朝天。

猴子一把火烧了这天庭。

他边烧边自言自语:“你们知道吗,我的猴子猴孙,也曾像你们现在这般绝望、无助。”

烧满天的火焰,把人间映得通红。

也把他的眼睛映得通红。

他红着眼睛,冷声说:“天庭没了。走,去西天。”

我从来不知道,原来高高在上的佛,也会像草芥平民一般哀嚎。

直到今天。

我才知道。

佛也会哭,佛也会求饶。

佛祖求猴子饶他一命,猴子冷声道:“这话我的猴子猴孙也说过,而你,让他们坠入轮回。”

佛祖望着猴子冰冷的双眼,再说不出半个字。

那天。

凡间的人们若是抬头,就能看到天穹也破了大洞。

从那个大洞里,可以看到无穷无尽的火焰。

这火焰不如焚八戒的火,也不如烧沙僧的火。

可却烧了整整三天三夜。

把漫天神佛烧了个一干二净。

从这炽热的火焰里,走来一只桀骜不驯的猴子。

他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堆烂纸,问:

“师父,这真经,咱还要么?”

我望着漫天火海,又望了望手里八戒的骨灰,想也没想,便答:

“要这真经有何用,烧了便是。”

12.

梦想,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。

它可以让我为之丧失理智,也可以让我甘愿为其历经磨难。

可直到最后,我才发现,我的梦想,不过是一场空。

后来我想,比起梦想,还是身边的人更重要些。

“所以,国王陛下,我没能取回真经……还能娶你么?”

我闭上眼。

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。

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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