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久以前，我曾写过一个关于战场女武神4（ 4，以下简称vc4）的回答，当时我在回答里给的结论是：

vc4剧情最大的问题我觉得是给玩家强行喂屎。

将近一年后，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当时跟随E小队战斗的心情，终于得以站在一个更接近旁观者视角的立场，重新审视这部剧情饱受争议的作品。

当然，上述结论总体上不需要作立场的更改，只需要替换一些更显得温和的词句：

vc4剧情最大的争议点是不按套路出牌。

关于这点，我们从两方面来展开。

一、对“战场女武神”系列叙事风格的极大颠覆

我是通过vc3了解这个系列的。今天回顾三代剧情，我们能发现，它毫无疑问是一个经典的日式传奇故事——优等生因屑上司陷害被打入发配部队，通过自己的勇气和才华整合队伍，穿梭于历史的阴影中四处救火，顺便抱得美人归。

与一代相比，三代更罗曼蒂克，更英雄主义，也更下克上。主人公（们）的人生价值，通过一场卫国战争得到了完美的升华。上司是屑的，是与敌对势力暗通款曲的小人，反倒是底层的发配部队422，个个满腔热血，视死如归。最后知道对手发现了前朝核弹基地准备搞个大事情，二话不说马上开拔，真正贯彻了“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”的觉悟。

看起来有内味了。

而四代呢？vc4完全不搞下克上叙事。相反，E小队主线全程被“上”压得死死的。

最初男主角库罗德领导E小队，跟着联邦北十字星远征军，执行vc宇宙的巴巴罗萨行动。其目的是为了后发制人，以战止战。正面战场损兵折将不谈，又喜闻乐见地撞上冬季提前，补给线没跟上。刚跟当地人做了点小生意，还以为能松口气，战略水平正常的帝国军来了手背后包抄，阵线直接崩盘。撤退时候发现，交易过的当地人全被对面挂路灯，士气更加低落。

当然化整为零未必不是坏事。好歹主角队还有一位看起来靠谱的领导，带大家打游击夜袭帝国补给站，棉衣弹药总算有了着落。大家收到总部指令，满怀希望地跑去汇合，到地方一看傻眼了，来的早的直接被对面王牌坦克部队守株待兔全歼，兄弟部队F小队惨得只剩下几个人。要不是海军（三艘破冰船）救场，估计兄弟部队也别想救了。

于是，远征军硕果仅存的力量登上破冰船。海军破冰船队是北十字星远征的plan B，走海上路线直接进攻帝国首都。这里开始，就有一些质疑：既然有看起来靠谱得多的海上路线，为啥还要组织一帮陆军去猪突猛进？

这还不算是四代剧情吐槽最多的地方。毕竟现实二战还真有个类似的行动：市场花园行动，很多分析贴都有涉及，此处不再赘述。更草（中日双语）的是后面各种人物的一系列迷之操作：

当然，vc4最饱受诟病，并引发大面积吐槽的，要数最后的两个情节点：

一是强制献祭关。

此处无论是剧情还是游戏玩法，堪称战场女武神正传系列最负能量的一幕。

剧情中，投敌的哥哥拉起高压电网试图阻止破冰船前进，必须有人下船关掉电源。由于行动紧急刻不容缓，将没有时间接应下船部队，断电行动队将成为事实上的弃子。勇敢的基友拉兹主动请缨，将终结战争的愿望托付给库罗德，逼迫库罗德做一道另类的电车难题。

玩法中，该关强制玩家选择一名队员与拉兹同行，通关后强制将两人算作阵亡，其后的剧情不可使用，直到解锁墓地功能方可（花钱）召回。制作组属实鬼才。

二是库罗德最终放弃核爆对面首都。

其实本来这个选择也没什么，毕竟核爆的罪过很大，而且是人口稠密的首都。现实中还从未出现过对首都扔核弹的实例，无论作者对主角是褒是贬，让他背这么大一份道义负债未免太过分了。

比较微妙的是，库罗德经历了与三体程心十分相似的心理斗争，理智姑且压倒仇恨，但还没完全考虑清楚的时候，对面服软，宣布停战。总部命令所有部队停止进攻。这时候，他就算是想按按钮，也不能按了。

更负能量的是：根据通关后角色档案描述，上司把库罗德最后没有完成核爆归咎于他“缺乏担当”，他从此“不受重用”。

如果说，三代下克上是某种精神传统下的理想，那么四代上压下就是夸张而赤裸的现实。

库罗德开篇就以一种回忆式的语调说：

那时我们还不知道，有些东西，需要我们付出珍视的一切。

剧情的最后，我看着浮冰之间缓缓下沉的破冰船百夫长号，看着幸存到最后的staff向亲密战友与无情兵器致敬，不由得感慨万千。

纵观整个vc4主线，E小队不过是表面风光。他们战术上的胜利，不能掩盖指挥部战略上的失败和盲目冒进。不只是E小队，还有差点全军覆没的F小队，人工核子炉素体，以及永远沉睡在异国雪地的战士们，都被迫沦为这场名为北十字星计划的豪赌的筹码——当筹码被挥霍一空，赌局也就结束了。

三代的浪漫主义和爱国热血荡然无存。毕竟这次北十字军才是事实上的侵略者，在陌生的土地、陌生的气候、广袤的天海之间艰难求生，怎么想也不可能浪漫。而这些我是特种兵4剧情，在vc4发售之前恐怕是不可想象的。

毫无疑问，vc4第一次将主角队置于道义上不利的境地，并丢给他们一个极富现实感的残酷走向。它从根本上颠覆了系列作的传奇色彩和英雄主义倾向，逼迫用户直面战争的阴暗面，甚至常态面——哪怕你并没有做错什么，你也可能随时需要牺牲；无论是牺牲自己，还是牺牲战友。

这是因为，卷入战争的士兵早已异化为实现目标的工具人。工具的存续，由不得工具本身做主。

拉兹是弃子，人工核子炉少女就不是吗？库罗德就不是吗？继续执行以战止战疯狂计划的E小队就不是吗？

vc4后半段，将战场女武神系列温情脉脉的战地传奇面纱彻底撕破，向玩家们展示了战争不分敌我一并吞噬的暴力本性。这是对系列作品的批判与反思。

二、对战争英雄史诗叙事框架的反叛

传统的战争英雄史诗，大多积极渲染勇气，友情，责任与荣誉。它很容易把个人的奋斗与更宏大的时代潮流联系在一起，给观众一种错觉：仿佛主人公（们）的奋斗影响了战局的走向，影响了历史的进程，甚至直接奠定了未来长期和平的基石。

其实，这也是大多数“王道”剧情的基本框架。“平凡”的主人公们通过奋斗克服重重险阻，最终实现梦想，收获友情和爱情。他们沿着崎岖但昂扬的小道一路向上，于故事的结尾攀上人生的巅峰，戴上崇高的王冠，收获他们命定的胜利果实。

然而实际上，战争就是战争，从来就不可能有什么崇高感。vc4真实地展现了热血青年之于战争机器的微不足道，揭示了他们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做主的残酷真相，从根源上否定了英雄史诗式的叙事框架。

再英明的指挥官，面对宏伟的阿尔卑斯山，终究要求助身后的士兵。库罗德即便持有读风的神技，终究无力扭转整个日薄西山的战局。这或许就是制作组留下的无声讽刺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通关后的隐藏剧情“蒸汽下的停战”十分耐人回味。

某次北海侦察行动中，E小队被卷入暴风雪，正面遭遇同样迷路的帝国军侦察部队。武器因过冷而报废，场面一度剑拔弩张。库罗德和赶来的队长简单协商，一致同意在暴风雪结束前暂时休战，共渡难关。

没多久，众人发现了地热。双方拿出彼此剩下的火药，临时制造出一方温泉取暖。双方都认可女士优先，将温泉让给联邦女士兵。等候期间，库罗德等人与帝国军闲聊起来。帝国士兵表现出相当的人情味——崇尚大男子主义，但也重视家庭、责任和荣誉，轻蔑联邦的“颓废”文化。

众人隐约意识到：其实双方没什么不同，都是为了各自的信仰和立场而战的普通人。

暴风雪最终散去，双方踏上了各自积雪的道路——正如本段小标题所言。这个标题采用了双关手法，既是描述趟雪地的事实，又暗示了双方的和平之路终会迎来分叉，前路注定困难重重。此处含蓄而隽永地表达了制作组的反战主张。

不少玩家对女主角蕾莉冲出温泉与帝国士兵理论的情节表示不理解，更有认为这段剧情比较恶俗，为卖肉而卖肉。我想请大家注意一点：在场的当事人都是士兵，都是被战争异化的工具人。双方于风雪中会面的第一反应是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，若不是武器不能正常使用，只怕已经血流成河。蕾莉夸张的登场迫使双方（尽管短暂地）暂时忽略彼此的士兵属性，正视人类的躯体，正视人本身。情节固有媚俗之嫌，但细细品味，立意同样深远。

我想，从“反战”这一主题来看，vc4的表现无疑是相当优异的。其反战的依据，不仅在于战争对人们造成的巨大创伤，也关注到了战争机器对军人的异化。

正面材料有百夫长号的摩根舰长对库罗德的教诲：我们是人而不是机器，我们的每个决定都关系到人的生命；有库罗德放弃核爆，不愿让仇恨传递下去的真诚心愿。反面材料有哥哥凯伊的偏执，拉兹的献身，F小队幸存者弥涅尔瓦的愤怒……帝国方面，有克莱玛利亚和克莱尔姐妹的遭遇等等。甚至最后，库罗德抱着蕾莉深陷火海的时候，也忍不住思考：一路走来，牺牲了这么多，最终还是轮到我了吗？四代剧情通过正反材料的罗列与编织，围绕反战的核心，合情合理地推出了反战的结论，完成了逻辑的闭环。

只是，这样做无异于逆风而行。战争英雄传奇的另一面，就是对战争——主人公走上人生巅峰的必要环境的无意识美化。当vc4试图完全否定战争，试图回归战争充满铁与血的常态面，就必然颠覆英雄主义叙事，就必然导向反英雄的悲剧结局。而后者我是特种兵4剧情，恐怕是不太适合商业化的。因此我们能看到，四代反系列传统的剧情走向收获了大量不理解、不赞同的非议和反感，这是战场女武神4制作组选择一条非同寻常的道路后，必然要付出的代价。

此外，vc4剧情的一些细节还需打磨，个别情节设计仍然有“为反战而刻意表现出需要反战的一面”之嫌，为迎合主题而部分牺牲了情节合理性，最终难逃“为反而反”的批评。例如哥哥凯伊相关，其投敌计划便充满了冲动，妹妹间谍计划更是无法细究，更不必说库罗德和拉兹对凯伊的无止境纵容。

总的来说，战场女武神4是一部极有魄力的作品。它颠覆了系列作一贯的英雄传奇风格，直指战争的本质，在立意上具有相当的创新性。但同时，它的情节设计和行文十分大胆激进，完全不按商业化套路出牌，难免像剧情中的北十字星计划一样遭遇困局。